满洲故里

阿什河赋

时维丁亥，序属夏初。余与诸子于阿什河畔采风。半月来，游目骋怀，追远抚今，探金源之文脉，阅今日之异名。浩浩乎作霞客①之旅，洋洋乎写士奇②之文。虽已收功，意犹未尽。于是搜肠集句，击节而吟：

夫观金河③，西出和陵④。枕东北之形胜，采天地之精英。清流激湍，出于奇山峻岭；蜿蜒曲折，汇于省府冰城。过松峰而合二水，至小岭而见湖清。波流浸灌，与海相若；鱼虾满舱，旅游景胜。山高水浅，宜猎宜渔；地平土黑，宜牧宜耕。古人云：上善若水，淑气参灵！

于是乎诸子踊跃，殷勤时文。老夫好古，危坐正襟。问之乡人，金河故事。或信口开河，或哑然无声。

金河之古，溯之洪荒。临河渚以择穴，凿石器以为猎，此为何人？交界镇之古智人也。凭山险以筑城，冶铁矿以为兵，此亦何人？小岭镇之勿吉人也。勿吉七部，威尊命贱，逐灭夫余，势崩雷电。于是沿河而牧，乃安车骨部。考其遗迹，在韩家洼子也。盛唐之际，靺鞨崛起，海东盛国，渤海新府。地产鄚颉之豕，《新唐书》有文可稽。

洎于献祖⑤东来，耕垦树艺。烧炭冶铁，始有屋宇。至乃景祖开衙，初治女真，狐假虎威，政令略行。及夫世祖袭职，屡遭凭陵。伏恨按剑，忍辱负重。别老母与子女，遣二弟引辽兵。决战原上，赤膊袒胸。奋战惨烈，因败而胜。

若乃阿骨打崛起，拥兵自重。渡河杀敌，兵无留行。桓桓武士，矫矫虎臣。登先陷阵，谁与争锋？意夺神骸，心折骨惊。横扫天下，灭辽举宋。百年帝业从此始，千年文脉从此兴！传及太宗，兵威未央。放马阴山，捉辽主而流放；问鼎中原，胁二帝以牵羊。继之兀术，横渡长江，划淮而治，威名远扬。

太祖太宗，戎马倥偬，上京繁华，功在熙宗。仿汴梁之制，建京都于河左；听堪舆之术，广和陵于松峰。习汉礼，倡文明，极富丽，阅金经。竞尚佳章，北潭有和诗之会；惊神泣鬼，虚中哭日暮而途穷。游泮采芹，冷山有希尹家塾；悬梁刺骨，洪皓剥桦皮而书论语。文士三千，共仰吴蔡体⑥之清丽；学子十万，同慕徒单镒⑦之及第。

悲夫！海陵⑧迁都，文物一空。宗室父老，魄动心惊，别金水而徙燕京，奉灵柩而葬房陵。把酒酹天，悲来填膺。千秋万代，为怨难胜！

所幸世宗⑨英明，上京光复。晚年归乡，醉歌皇武。砖甓城阙，移民若骛。

既而金灭元兴，改为驿城。马站狗站，车载舟行。终抵奴尔干，泽被海西东。明朝因袭，更做大用。亦失哈十上北海，开启丝路；虾夷锦一入扶桑，日人震惊。清朝以降，天开海禁。晒网地为铁路之枢，马场甸变三江之坞。于是乎，沙俄尊大，移风坏俗。虚无历史，市名万殊。悲哉吾民，逃荒无文。不知有汉，遑论魏晋？或愧东北之荒漠，或以欧陆为正宗。示人浅薄，何其愚甚！

呜呼！好水不常，往事难在。劳顿之余，苦吟而赋成。

①霞客：徐宏祖，明朝江阴人。字振之，号霞客。性好佳山水，每岁三季出游，走笔为记。所为游记，高可隐几。②士奇：高士奇，清代平湖人。初就试京师，不利，卖文自给。新岁为人作春帖子，偶为康熙所见，旬日中二试皆第一。官至礼部侍郎。曾作《东巡日录》。③金河：即阿什河，古称安出虎水，“阿什”、“安出虎”，满语、女真语“金”。④和陵：金太祖、金太宗陵，在松峰山镇老母猪顶子，海陵朝迁北京大房山。⑤献祖：完颜绥可，率部定居阿什河流域。其子昭祖石鲁，孙景祖乌古乃，曾孙世祖劾里钵，即金太祖、金太宗之父也。⑥吴蔡体：金朝初年，丞相蔡松年善乐府，与吴激齐名。脍炙艺林，推为“吴蔡体”。吴、蔡是由宋入金的文人，作品多忆国怀乡之思。吴词悲凉清婉，蔡词豪放。⑦徒单镒：金上京束束堡子人，女真状元，官至宰相。⑧海陵：金朝第四位皇帝，本名迪古乃，汉名完颜亮，太祖之孙。⑨世宗：金朝第五位皇帝，汉名完颜雍，太祖之孙，时号“小舜尧”。